惜春出家为尼，是一心向佛，还是形势所迫

惜春在大观园众才女中以擅长绘画闻名,要说到她画画这事情,我仔细读了《红楼梦》,大多是自娱自乐,真当回事的时候少,就连贾母的命题作画,也没见她表现出应有的创作积极性。她之所以连贾母的话也不当回事,大概与她的个性有点冷、有点另类,对别人的安排常常感到不舒服有关。也就是说,只要不是她想做的事情,她一概感觉很讨厌,从内心里就没打算做。

画画是一个雅事,惜春用它来打发无聊和寂寞,未尝不是个好办法,但拒绝交流、拒绝雅聊,就有点不好玩了。围绕画画这事展开的雅聊,还真是集中表现了惜春的性格特点。人天生都爱凑热闹,一起开开心心、说说笑笑,什么烦恼啊,寂寞啊,也就烟消云散了。尤其是女人们,几个人凑在一起,眉飞色舞,要是能聊上点逸闻趣事,那就更令人心情舒畅,如饮琼浆了。可是惜春不仅不喜欢闲聊,就连谈论她绘画的雅聊,也不感兴趣。

让惜春画大观园这事情,是刘姥姥这个大笑星游历大观园引起的。大家在大观园里玩得尽兴开心,贾母一高兴,就想把这风雅之事画出来,以作留念。因为那时没有照相机、录像机,如果有,也就没惜春什么事了。只有画画这一个办法,所以贾母就命令惜春一展才艺,把这风流雅事画出来,先是要求画大观园的景色,后来看到宝琴雪下捧梅这等曼妙高雅、诗情画意的情景,又要求把人物画上去。后来大家七嘴八舌,越说越起劲,要求的也越来越多。这本是惜春表现自已,与大家同乐的绝佳机会,可是我们这位小姐,越听越生气,认为众人根本不懂艺术创作,在那里瞎掺和。

众人游完园子,坐下来聚会闲扯的时候,黛玉这个促狭鬼,看着刘姥姥好笑的模样,就打趣叫她“母蝗虫”。提起惜春画画的事情,说即使别的人不画也要把“母蝗虫”画上,不画上她,那就是少了灵魂人物。并亲自操刀,想好了画的名字,叫《携蝗大嚼图》,众人一听,早笑得东倒西歪,史湘云笑得差点从椅子上滑落到桌子底下,多亏板壁挡住,才没有连人带椅摔倒在地。黛玉自己则笑得云鬓散乱,只好偷偷跑到别的房间补妆。宝钗正经八百地一路从立意说到布局,从纸笔扯到颜色,尽显其博学多才,俨然以绘画大师自居。从画画谈到了画器和颜料,黛玉这个搞笑天才又开始发挥了,说是我到时候给你们找来锅铲,加上生姜和大酱,炒颜色吃,又引起一阵哄堂大笑。黛玉拿过宝钗开出列举的画器和颜料单子看了看,忍不住又冒出了一句“把嫁妆单子也写上了”,众人一听再一次笑得前仰后合。

我读《红楼梦》,感觉这次关于惜春画画的雅聊,是众靓女们最不拘闺阁之礼,敞开心扉,开怀大笑的一次。可以说,是这些女孩子们最开心快乐的一天,是大观园里压抑苦闷生活的一次集中释放。反观惜春在这次雅聊中的表现,是很令人扫兴的。自始至终,她作为话题的中心、联欢的主角,不仅没有开颜笑过,还表达了自己强烈的不满,不咸不淡地指责黛玉:“都是宝姐姐赞的她越发逞强,这会子拿我也取笑儿。”一再强调自己的理由,表达自己的不满情绪,挖苦说:“叫连人都画上,就像‘行乐”似的才好。”并且搪塞道:“我又不会这工细楼台,又不会画人物,又不好驳回。”

本来,这次雅聊是个很好的交流机会,我们的惜春,如果能像刘姥姥一样放松心态,融入其中,与人同乐,不仅能消解自己心中淤积的块垒,增进姊妹们之间的感情,对拓宽自己的视野,提高绘画技艺,也会大有裨益的。可惜,她与这种快乐的气氛格格不入,这更加重了她心中的孤僻和冷漠,与人之间的隔阂，更深了一层。惜春把闲扯逗乐当成了奚落讽刺和挖苦,从心底里开始疏远这些姊妹们,这使她的孤独感和寂寞感有增无减,此后寄情绘画和参禅,也就不难理解了。

人类作为一种群体动物,彼此沟通就显得特别重要。因为生命的脆弱使人天生具有对陌生环境的恐惧感,生活在群体之中的个体,其内心的孤独寂寞感,要远远大于独居的动物。沟通是消解这种孤独寂寞感的最好方法,不会聊天就不会沟通,不会沟通,心中的孤独寂寞感无法排遣,就会越积越多,最后沉淀为种冷漠孤做的性情,在别人眼里当然就是个性古怪孤僻了。

无论是俗聊还是雅聊,都是很好的聊天方式。而我们那位贾四小姐,显然不善聊天之道,俗聊不会,不会说好话,不会卖人情,不会闲扯篇;雅聊也不会,不懂恭维,不懂赞赏,不懂打趣幽默,自然难与人为伍为友。大家热闹才是真的热闹。别人越热你越冷,众人皆热你独冷,怎么能与人聊在一起呢?透过这次雅聊,我基本明白了惜春的绘画风格,主要是写意山水,喜欢朦胧幽静的意境。在她的心中,已经删除了人物、删除了亭台楼阁、删除了人间烟火,甚至花鸟鱼虫这些有生命力的东西,也已被通通删除,剩下的,只是寂寥的荒山和幽静的流水了。

没有了世俗的生活、人间的冷暖,我们真不知道惜春把心寄放在哪里,画里放不下,禅也不是最理想的场所,那只是无奈的选择,是人生困惑的不解之解。有了苦恼却无人诉说,有了心结也无人能解,得不到关爱,得不到呵护,只好一遁了之,把寂寞留给了自己,拿孤僻赌了一把明天。